2016年9月23日 星期五

半百聚首:再探具體派第二代「3M」的跨世代魅力



































順著具體派在藝術市場與學術討論的持續白熱化,大未來林舍畫廊月前繼去年具體派群展後,再度聚焦且展出合稱「3M」的具體派第二代中堅份子前川強(Tsuyoshi Maekawa)、松谷武判(Takesada Matsutani)與向井修二(Shuji Mukai)。在60多位具體派二代成員之中,表現格外突出的這三位藝術家,其因上世紀60年代「具體美術協會」為三人舉辦的聯展而意外取得了3M的暱稱。除藝術家在具體派中各具特色之外,「具體三人展」(GUTAI-3M)亦是時隔50年後,三位藝術家珍貴的再次齊聚展出。


捨棄窠臼,做不一樣的事

前川首先提到,做為具體派發起者的吉原治良(Jiro Yoshihara),不僅有著許多激進、宏觀且前瞻的藝術主張,且其做為團體領導者的身份,對成員們的創作形態之要求亦十分嚴格。除強調「『具』意味著技巧、『體』則為身體」外,捨棄畫筆與繪畫的既有框架、追求個人的獨立與識別性,乃至藝術家必須把自己放入創作中,都是具體派運動不可輕忽的關鍵。或也因此,從前川割裂或新或舊的粗麻布、填充咖啡豆或米粒,並親手捏出麻布的立體肌理,輔以膠水定型,最後覆蓋其帶點混濁的標誌性色彩;松谷以白膠潑濺於畫作底材,經電風扇吹出不可預測的造型後,再細緻地以鉛筆、鉛粉與墨水綿密上色而構成一系列略帶反光效果的漆黑畫面;乃至向井捨棄繪畫平面性,以木料構成類三維成形畫布的底材,輔以立體感十足的膠水來製造紋理,並透過剝除意義的各種符號來填滿畫面或空間的創作系列,都可見到具體派精神的傳承、延續或突破性的創發。

事實上,這一強調個體獨立、差異,且不無狂野的堅持,不僅是3M的特性,更是貫穿整個具體派運動的核心要旨。倘若對照年表,不難發現具體派並非西方前衛藝術的東亞延伸,而是與國際潮流並行的創作實踐;甚至有不少創作形式在時序上領先了西方的藝術體系。我們或許很難想像在終戰之後的短短數年,日本大阪能夠產出如此具有前瞻性與國際視野的藝術運動,更難想像此一團體乃是以極度國際化的方式加以展開,而非受限於日本本地。如此一來,今日人們對具體派的密切關注或也並非出自偶然,而是時隔數十年的價值歸還,以及一份遲來的應得肯定。


直率卻不失強度的個體獨立性

由於前川與向井難得應邀來台受訪,我們終有機會越過文獻資料爬梳,直接向藝術家提出問題。令人意外的是,兩人的創作即便看似充滿了對藝術的突破性反思,但其延伸當今的創作動力實仍相當單純——僅是當年精神的延續與深化。

年僅19歲尚在就學階段便加入具體派的向井,原先志向為音樂家,但因某次偶然看見具體派的戶外展出,萌發了日後與其成員間的互動與淵源;縱使這最初接觸的經驗一度讓他以為這僅是一場怪異的夏日夜市。而之所以選擇此一創作材質是藝術家多次實驗後的決定,關乎的是其個人特性的適切感;至於以此延伸到三維空間的密集符號書寫,一方面是對作品意義與畫作閱讀可能的取消,二方面則是藉綿密的符號構成的佔領行動——只要在物件、畫面或空間中佈滿屬於自己的符號系統,該對象就成為了自己的所有物,無論是做為藝術品或某種佔領行動皆然。

不同於前者,白日以平面設計維持生計的前川自幼便對繪畫深感興趣,或也因為設計工作終有其限制,前川才視藝術創作為人類最重要且自由的表達。經歷各種材質的實驗,藝術家終究找尋到最適合自己的創作材料,並反覆強調著自由、趣味與適合自己的重要性。以觀看地球為喻,前川雖將自己的創作視為一種風景,卻不願被定位成既有的風景繪畫;此外,藝術家也強調著創作的速度性——愈短時間創作出來的作品往往愈好。

即便松谷並未如上述兩人親自訪台,但造型極簡而大方、烏黑透亮的畫面與立體創作,仍具備其既有的形式強度與美學力量,一如其創作總能讓人在靜默無語的情境中失神於其所創造的視覺宇宙。且除被黑色填滿的作品外,部分立體或並未被黑色完整覆蓋的平面,前者帶有令人反覆玩味的反芻的價值,後者則更以一種不失禪意的意向捕捉著我們的雙眼與思辯空間。


簡單直白,具體精神的跨時代延續

當問起兩位藝術家的現今創作與其過往有何差異,兩位創作者皆分別回答道——沒有太革命性的差異,更多的事僅各自創作初衷的堅持、深化與延展。不同於第一代具體派先驅,我們可以在3M的創作中看見更多的東方意向與文化特性,抑或,一份與日本傳統或禪意相互關聯的美學特質——即便其作品的開端在當年是如此激烈且前瞻。在此,我們似乎看見另一種前衛創作的姿態,其不像對既有框架的挑釁與衝撞,而是在跳脫框架之後,於其所開闢的世界中持續的深入挖掘與探索,其一方面不斷拓寬著作品的美學空間,另一方面也再三積累著自身的創作厚度。在此,前衛或許並不如我們所認識的西方藝術進程——如花火般一閃即逝——而是一種始終累積與延續的藝術姿態,以及其美學的豐厚性之持續疊加與拓展,並最終成就了今日在我們眼前耀眼異常的藝術高度。




(原文刊載於《典藏.今藝術》2016年六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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