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29日 星期四

王聖閎:藝評應該是一件可以給出幸福感的事情























2004年還正在進行論文寫作的王聖閎在網路上發表了一篇簡短的文章,以姚瑞中為對象談論當代藝術的存有學命題。此文章引起當時正在《典藏.今藝術》工作的簡子傑高度興趣,進而邀請他於《典藏.今藝術》進行藝評發表,此後王聖閎逐漸開始經常性寫稿。而07年前後的一系列回應「頓挫藝術」寫作,更讓王聖閎找到了一種屬於自己的評論位置,他說:「當時我開始覺得,或許相對於台面上的老師們,我跟年輕藝術家是更接近的,我開始假設自己可以參與或介入在整個環境中進行討論,也因此對於『藝評可以做什麼』開始有些想像」。


藝評寫作方法學:

令人驚訝的是,王聖閎至今仍維持著紙筆寫作的習慣,總要先在手稿上將文章大致完成再以電腦騰稿。他認為即便電腦打字的確比手寫快速且便利,但也容易讓思緒推進顯得過於線性,而少了空間思維的豐富可能。且紙本書寫不僅利於以關鍵字進行網狀的連結性思考,同時文句無論幾經修改,都仍能以痕跡陳顯思緒往返的過程,反觀電腦寫作只要按下「刪除」就會完全抹消早先的推論,「其實很多時候會發現,原本認為不妥的句子其實反而比較適當」。除了溝通與評價,對王聖閎而言,藝評寫作更重要的是展開問題,他說:「假設每一個作品都是一台組裝好的機器,我們如何就地拆解然後重新組裝成另一個樣子,評論必須展示這個,而非讓作品落入單一的討論面向」。也正因如此評論往往需要一種介於理論與對象間的語言轉化能力,隨之而來的則是對於藝評總是晦澀難懂的普遍批評。然而王聖閎認為,即便在台灣英美系統的寫作往往較能讓讀者吸收,但此批評論調也仿若告訴我們必須遵循某種文體,而此文體的最佳檢視標準則是「回家拿給媽媽看」,其中不免將犧牲許多更為豐厚的可能。王聖閎認為,我們應該要是雜食主義者,且可讀性本來就決定於讀者的知識背景,是浮動而非固定的,他說:「我們時常有一種對藝評的苛求,要求它淺白可讀,又要有觀點、有啓發,或許人們把『關於藝術的寫作』的所有期待都加諸在藝術評論上了」。


文字工作者的社會場景:

談到今日文字工作者的生存處境,稿費低廉等的老生常談,王聖閎只用一抹苦笑帶過,而將更多重點放在其它延伸問題。比方說,若需以其它全職工作為生,那麼就將犧牲隨時參與各種講座活動的自由度,若希望保有這份行動力,往往就必須在工作與寫作中夾縫求生。而論及去年發表於帝門書寫工廠的「失控的迴圈」一文與其兩篇延伸寫作,王聖閎談到兩個面向,首先是閱讀習慣的改變,隨著網路發展與資訊流通的片段化,一些媒體理論研究者認為,在網路瀏覽中人們是處在一種「獵食者」的狀態,找到值得看的資料按下儲存,然後獵捕下一個,而非定點進食並及時消化。較為悲觀的研究者甚至認為,長篇閱讀模式在本世紀中葉就會消失。而閱讀習慣改變的另一邊,如今的藝術體制似乎也不允許我們對同一件事情關注太久,所有人都被持續地往前推擠,假設要回頭討論半年前的議題,似乎總因為實效性已經過了而成為不可能。而此推進的步伐也反映當代藝術社群的問題意識的流轉上,一個問題意識往往只能維持三到五年的熱度,因此若無法在此時間跨度中生產出充分的論述,就會錯過論述的時機。如此一來,命題深化的可能性也就因而大幅降低。因此對王聖閎來說,今日文字工作所面對的社會場景,是處於一種生產與接收雙重的困境中。「最後,我們好像還是只能繼續期待熱血青年」他又露出一抹苦笑。


藝評作為一種志業

關於藝評人這個身份,王聖閎認為如今能夠進行藝評寫作的人口比過往多出許多,一來只要具備一定程度的人文學科訓練,其實就能寫出一篇還不錯的藝評,再者當代藝術與電影、劇場的親近關係,也讓非視覺藝術背景的專業人士提供了更多的評論可能。也因此藝評的「能力」與藝評人的「身份」,如今是處於一種十分游離的關係。而若果真如此,我們又該如何思考「藝評人」這種身份?對王聖閎而言,關鍵在於持續性。他說:「其實或許與藝術家的狀況一樣,這個身份需要長期的在此領域中經營與投入,不斷在其中與其他單位對話,也能看到並指出這個領域的問題與困窘」。與此同時,此身份認同似乎也必須俱備某種自我要求,王聖閎對於評論寫作的基本期待,是希望至少被評論的藝術家會有閱讀的意願,能夠感受到其寫作是緊貼藝術家的思維且願意成為對話者。不論寫作的目的是提出批評或反駁,王聖閎總在寫作前總會有「貼近藝術家的思維」的前置作業。「這當然有一種藝評人的一廂情願」他補充道。確實,或許藝術家沒有討論意願,又或問題意識根本的不同,但王聖閎仍然保持著這個態度:「如果你願意談,我會試著把整個作品打開」。也正因為這個理解的意願,讓他認為藝術評論應該是一件可以給出幸福感的事情。「深刻理解對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不是把藝術家講的好棒就好,而是真正切入他的思考脈絡,給出不同的詮釋路徑,但同時讓他感覺到自己有被深刻理解」。在樣的互動過程當中,評論就有可能「藉由深刻理解而給出幸福感」。或許當對象感到幸福後也會有所反應,如此一來藝評人也將獲得一種「適得其所」的安適感。當然,幸福似乎不太是當代藝術圈的習慣用語,相反的它其實比較常出現在建商廣告中,或也正因普遍上當代藝術的語境總是很不幸、充滿剝削與不滿,「那麼如今,我們還能否創造一種適得其所的可能性呢?」在採訪的尾聲,王聖閎如此提問。





(原文刊載於《典藏.今藝術》2013年六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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