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是什麼?意念或美的表現?視覺所見的再現?尋找真理乃至超脫自身現實的嘗試?或根本的就是一種生活?假使縱觀一切關於藝術的辯論與探問,我們唯一能夠歸結出的結論恐怕就是,藝術絕不是一個不證自明的主題。正因如此在談論藝術之前,恐怕必須先行思考「藝術」這一概念,究竟是在何種知識體系中被建立的。也正是在此「藝術教育」成為了當今思考藝術時絕不可忽視的關鍵環節。而論及藝術認識與美學推廣,蔣勳之名在兩岸三地間可說是無人不曉,然而縱使曾遠航赴法求學並於藝術學院任教多年,蔣勳卻始終無法習慣學院中過多的技術與規範,縮限並捆綁了美與藝術本身的自由度。故而離開學院後之後的蔣勳另闢了一條關於藝術與美的路線,也就是其著名的「生活美學」。以生活掛帥,美學不再是一個學科,而是一種生活的技藝(art of living)。透過蔣勳深刻且濃稠的感性筆調,我們多少仍能嗅到一絲東方文人的修身氣質在「生活美學」的相關寫作中。其中,藝術與美固然重要,只是其追求之道恐怕不再是讀書上課,而是要將藝術與美內化入心,同時更要對外在世界保持極高的開放與敏感。換言之,在蔣勳筆下,藝術與美必須以一種緊扣日常生活的方式去經驗或體現。
然而在生活美學的實踐過程所獲得的美與藝術體驗,究竟又要以什麼方式轉為藝術品呢?又或著,會轉化出什麼樣的藝術品呢?對此,谷公館本月推出的「春分——蔣勳個展」,或許正好提供了一個能讓我們更進一步認識生活美學與其顯現的大門。「春分」所展示的,一方面是蔣勳近年跨越油畫、水墨、書法等媒材的系列新作,與此同時,更也呈顯著一位飽腹人文才氣的思考者在經過無數的反覆思辨後究竟找到了什麼?想以何種方式與我們分享?以及,將透過這些作品給予我們何種關於生活、美學乃至藝術的啓發?
從名為「寫給春分」的短文為開端,一種特屬於蔣勳的感性氣質擴散並充斥於谷公館的每一個角落,透過細膩而簡雅的展場陳設,我們看到一首由娟秀大方的筆墨所寫下的短詩,透過簡樸端莊的手卷裝裱而更顯雅緻。直立懸掛的畫卷上,太魯閣大山在蔣勳筆下有如一條被細膩皴法緊密堆疊而出;一條盤捲扭動中的漆黑大蛇。又可見到畫布上春天的山巒巨石,像是乳白且柔膩的肉塊交疊著彼此,而深綠色的濃稠溪水則正於其間緩緩流動。不知何以,蔣勳筆下無論水墨油畫都彷彿染著一層尚未乾燥的水汽。透過這抹溼意的罩染,河谷間的巨石岩壑化為一塊塊飽富文學性傷感的感性團塊,在綿密的微風簇擁之下緩慢而慵懶的舒展著自身。對這些繪畫與書寫的感動,蔣勳認為與其說是畫家在試圖描繪美景,不如說是在轟然而至的美感經驗與畫家相遇的瞬間,畫家其實是在全然不能自己的極端情境中被迫繪畫。那是屬於藝術家最珍貴的;有如聖靈附體般的狂喜時刻,卻也是折磨開始(因為狂喜終將結束)。而這份深植於心的劇烈感動體驗,是否就正是蔣勳多年來不斷試圖向人們揭示的那份美的體悟?在暗木色系的谷公館畫廊中,幾盞柔和的光點亮了蔣勳令人著迷的氣質,更也呈顯了一個關於文人精神的幽微故事。又或許,整個展覽空間與看展的過程,本身也就是一種蔣勳式的生活美學的直接體現。
(原文刊載於《典藏.今藝術》2013年五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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