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1日 星期五

一個臨時性的藝術學院:關於藝術知識的真實謊言(提案)

林宏璋|喬治・撒瑪納札博物(裝置、現成物、影像、文件、繪畫)2012(攝影:吳樹安)



A、展覽名稱: 
一個臨時性的藝術學院:
關於藝術知識的真實謊言(Parrhesia of Art Knowledge


B、策展人:
      吳樹安


C、參展藝術家:
    陳愷璜、林宏璋、龔義昭、李明學、方彥翔、鄧兆旻、黃瀞瑩、沈裕昌。


D、策展論述:

一、     藝術知識?從美學談起:

以美學為名,我們不妨先摘要式地回顧「美學(Aesthetic)」的字源。一般而言,近代美學起於包嘉頓(Gottlieb Baumgarten)所提出的「Ästhetik」,其將美學界定為一種討論藝術品經驗與感性認知的獨特學科,而這套理論經過康德(Immanuel Kant)的「無關性滿足(disinterested satisfaction)」與「崇高(sublime)」、席勒(Friedrich von Schiller)的「遊戲衝動(Spieltrieb)」,穿越過黑格爾(Friedrich Hegel)為藝術寫下的墓誌銘、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昇華(sublimation)」,直到上個世紀末阿多諾(Theodor Adorno)宣稱「關於藝術,再也沒有什麼事情是不證自明的了(It is self-evident that nothing concerning art is self-evident)」。不過,以上都僅是德語系的版本,在英美體系、法國哲學,或在千禧年前夕以「多元文化、多元歷史、多元脈絡」之口號所指稱的文化體系,皆有著各自的一套獨特美學脈絡。
在此,筆者並未打算統整關於美學的全球文獻回顧,而是與之相反的認為,在後現代思潮乃至全球化現實的社會情境中,這一切關於美學的歷史爭辯,在當今不僅早已徹底失效,甚至除了激進的教條化美學史家,幾乎已經沒有多少人願意再看到這些過期概念了(除非,為了從中找尋顛覆的契機)。故而,筆者反倒希望掠過這段教條史事,追溯至更早的美學起源。
美學(aisthetikosaisthesis),源於希臘文aisthanomai,其字根為動詞aióto perceive)。換言之,美學的根本樸素意義即是「關於感覺的學科」。這項關於感覺的學說,無論在西方經歷了多少峰迴路轉與歷史廝殺,當今對「美學」的論辯並不令人意外的成為兩種態度,也就是:普遍與獨特之根本對立(事實上,這一對立的種子,很可能在包嘉頓的年代就已經被種下不可挽回的惡毒種子)。前者,經過讀者反映理論、詮釋學、符號學等由外在性視角所構成的全景式分析,最終由社會學家布迪厄(Pierre Bourdieu)的文化場域概念,以各種資本之間的交換關係,將藝術的神秘價值打入冷宮,進而成為不折不扣的消費體系環節;抑或,由丹托(Arthur Danto)將美學/藝術問題重新交還給藝術社群乃至社會整體人民。而後者,則多半著重個案分析,借用法蘭克福學派的否定性美學、法國差異哲學等理論鞏固,將美學發展成以絕對之特異性為基礎,徹底不可普遍化之主觀經驗(當然,其中也有著一些狡詐策略,如德勒茲〔Gilles Deleuze〕的「無人稱〔On〕」之第三人稱視角)。接續在前者的論述模型之下,我們似乎已經不太有對於美學進行延伸討論的空間,因為答案並不在於主體,而是流動中的主體間關係。吾人皆知,如果假設藝術創作/接收(看、聽、觸摸或閱讀)經驗屬於「獨特」而非普遍,那麼其研究方法的根本前提,便必須回到感知經驗,而非透過外部性的田野與統計分析而得。但另一方面,當主體的感受經驗被假定為「獨特」,便已經排除了普遍性與可重複性的存在。
如此一來,一種「關於藝術的知識」是可能的嗎?或是,有可能存在著一種「可被證成」的藝術經驗嗎?對於「關於藝術的知識」的建構模式,我們有藝術史、藝術理論、藝術哲學、美學,乃至藝術學,但我們也都知道的是,以上所有學科都無法真正解決藝術生產的面向,也就是,藝術生產如今仍舊是屬於天才的,是不可言說/驗證的神秘勞動。


二、     創作與美學的後設間距:

正因美學或任何關於藝術的知識與言說,不必然與「藝術」、「藝術生產」乃至「藝術品經驗」相關,且當其做為一種後設生產時,藝術乃是美學的討論對象,有著無可替換的優先位置。換言之,「美學」並不等同和意味著一種藝術實踐方法,而是一種藝術實踐、感受的後設研究。是故,面對藝術家不斷往前/往外的創作突圍,美學或其他關於藝術的言說總是遲到的。當然,這並非美學的弱勢顯現,而是思維邏輯上根本的因果關係。
與此同時,我們卻也都知道,當將「美學」所欲體現的言說對象,乃至言說內容推向其觀念上的極限,那終究會回到藝術品經驗的感知事實,或是藝術品生產的創作者經驗本身。換言之,取消美學與其討論對象之後設距離的最佳方式,便是「回到作品被感受的時空」。也就是,回應藝術問題乃至其相關言說的最佳方式,往往便是直接生產另一件藝術,或體驗另一件作品。這份美學的宿命,自古以來其實可以說與藝術生產緊密相關,也可以說是毫無關係,就如同達文西(Leonardo da Vinci)的「繪畫論(Trattato della pittura)」、康丁斯Wassily Kandinsky)的「藝術的精神性(Concerning the Spiritual in Art)」,即便緊緊扣合著藝術家的思維,卻對於認識其作品本身的助益十分有限,或僅僅是增添著另一層的美學幻術。而,無論美學家如何詮釋、定義藝術品,藝術家總是平行在這些言說的另一軸線上,以天才論的姿態持續創造其它尚待詮釋與定義的「其它創作」。


三、     當「藝術生產」遇上「藝術知識生產」——經神分裂主體

接著,讓我們的目光回到現實:這份本來其實並不直接相關的「生產」,卻在如今的藝術教育環節上被強行褶皺了。不再能容許「天才」的民主/平等之社會共識,讓人們將藝術教育中長久以莫慧知識所支撐的師徒制取消,改為挪用於社會科學制度的學位審核,透過MFAPh.D等制度,藝術成為必須被以普遍性客觀原則審核、驗證與「評鑑」的對象。與此同時,我們遍佈難以理解藝術史、藝術理論、藝術哲學、美學等人文學科項目,被納入藝術學院教育之中的關鍵理由,正因為藝術必須被檢驗,必須透過科學性的語言予以言說並且定義其位置。而遑論這些「關於藝術的知識」納入藝術教育制度之後,究竟是否如人們所預期的產生了「藝術可被普遍地驗證,並實現一種反天才論的客觀原則」。藝術生產與經驗做為一種獨特性(singularity)的根本宿命,仍舊刺痛著當今藝術學院的傷口。正因為無論如何,「因為每個人對同一件作品的感覺不會相同,且作者想的未必等於觀者所感受到的」這樣的簡單陳述,就已經足以顛覆整個藝術教育轉向的意識形態。甚至杜絕了任何藝術成為「客觀知識」的根本可能。對此,美學(或關於藝術的知識)真的是徹底無效的嗎?藝術終究只能是以天才主體的神秘方式被生產,且不具備任何普遍、可驗證、可檢驗的言說空間嗎?
在此傷口上,似乎只有一種主體能夠扮演縫合者的可能角色,也就是掌握著藝術知識生產之話語、同時也進行藝術生產的主體,正因為他們既是藝術經驗的直接對象(經驗事實)、同時也是討論藝術經驗的言說主體(後設言說)。對此,我們可以看到的一系列由藝術家所撰寫的相關文論,如:陳愷璜的《關於'TCHENOGRAMME'》與《關於流動的必然滲為恢宏》、林宏璋的《後當代藝術癥候:書寫於在地之上》、吳樹安的〈關於起源的四段散論:論藝術與藝術創作〉與〈自白:I’m all at sea與其流變〉、龔義昭的〈否定之路尼采、馬庫色、阿多諾到傅科關於一種等待美學的創作倫理與自我技術〉、沈裕昌的文學式論文〈S/M〉、李明學針對藝術實踐與﷽﷽﷽﷽﷽﷽﷽﷽﷽﷽﷽﷽﷽﷽﷽﷽﷽之上」、因為如支撐的師徒製﷽﷽﷽藝術知識的論文〈似藝術:藝術研究中的矛盾與問題〉。


四、     不可縫合之裂隙,或一個尚待創造的空缺:

即便如此,這些試圖縫合傷口的言說,我們可以注意到一種普遍的現實:一名藝術家分別處理「藝術知識生產」與「藝術生產」的兩種姿態。第一種模型,是藝術家往往必須在談論自己的作品時,將自身「對象化」為另一主體,並以制式的知識性語言試圖生產寄生於其上的藝術知識;第二種模型,則是將藝術知識生產本身作品化,成為另一種美學對象,也就是說,另一種「創作」。無論何者,在當今的現實裡,這些努力的成果多半宿命的沉溺在自家書櫃或圖書館的角落,既無法成為有效流通於藝術社群乃至公眾話語中的論述生產,更無法觸及其被書寫的初衷:縫合藝術生產與藝術之事生產之裂隙。不過,此項「一個臨時性的藝術學院:關於藝術知識的真實謊言」展覽計畫反倒想倒轉此悲觀的宿命姿態,正如同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的經典名言:「思考即是尚未思考」。如果海德格的這句名言之目的,乃是企圖鞏固思考做為一朝向創造的思想運動;那麼,上述仿若無法縫補之空缺:總是以「藝術=X」為中心,朝A方向生產藝術知識,同時朝向方向B進行藝術生產。此時兩種創造性運動之共同核心點X(大寫藝術)不正將是最亟待思考、創造之核心命題嗎?


五、     展演——走向公眾:

暫且擱置上述鋪陳,就台灣的藝術體制現實而言,當一個主體同時具備「藝術知識生產」與「藝術生產」的雙重能力時,通常意味著他/她將會具有另一種身份——策展人;即便未曾掛上此名稱,他/她似乎總是不免的必須經歷過無數次的「展演製作(exhibition making)」。誠如上屆卡塞爾文件展(documenta 13)的策展論述〈致一位朋友的信(Letter to a Friend)〉中,策展人芭卡姬芙(Carolyn Christov-Bakargiev以抒情的詩性筆調指出——藝術展覽的興起根源於「公諸於世(going pubic)」的概念。那麼是否上述言說的無力感,正是因為缺乏一個集體且正式的「走向公眾」手勢?是否乃是出自於缺乏一個「說真話(Parrhesia, Fearless speech)」的公共允諾?
在此,「一個臨時性的藝術學院:關於藝術知識的真實謊言」展覽計畫強調的此一「說真話」,並非意味著說出關乎「既存現實(Res Gestae)」的「言說」(logos),且遵守著再現(Mimesis)的嚴格邏輯。而是,在一獲得發言允諾的前提之下,提出不同於既存現實之意見;並可能引發一連串相應的邏輯行動的「詩學(poiesis)」展示。又或者,透過Parrhesia給出一種嶄新感受經驗的美學(Aisthesis)啟發。前者可能透過虛構(fiction)引發實際的行動延續;後者則可能藉由感受性給出使主體受到影響(effect),並透過沉潛(conatus)而引發嶄新的主體化(subjectivation)可能。正是在這樣的一種公共情境中,正是一個精神分裂主體得以展現其雙重面向的「言說時刻」,同時藉由展演情境,使得此一裂隙得以從既存現實中「去自然化(de- naturalize)」,透過「展演」的劇場化效果,使此命題得以重新「問題化(problematique)」。創造一個「藝術生產」與「藝術知識生產」的皺摺場域,或者,一個重新問題化「何為藝術」的關鍵/評論時刻(critical moment)。


E、展演規劃:

一、規劃構想:

順應「一個臨時性的藝術學院:關於藝術知識的真實謊言」做為一項展演必須走向公眾的基本姿態,以及一種不可避免而特殊的教育學效果,延續前文關懷的兩個關鍵面向──「藝術生產」與「藝術知識生產」。前者主導著當代藝術做為一種不可預期的創造性命題的變動性疆界,後者關乎此藝術生產之能動狀態的知識化(換言之,關乎:檢驗、實證、普遍與非藝術經驗的流通面向)。兩者之間交叉辯證、排擠、激盪的雙軌共構,無疑正是當代藝術能動性的基本動力單元。而「策展(curating)」做為一種藝術性實踐(artistic practice),本身不僅必須受此二單元的雙重檢驗,甚可說當代策展(Contemporary Curating)便是由這雙重單元交互運作而成。然而,論及「藝術生產」與「藝術知識生產」(換言之,藝術創作與藝術理論書寫),即便其絕非僅僅由「學院知識、學院藝術」主導,但不可諱言的,藝術學院無疑正是體現此二單元之生產的最密集場域,或甚至正是為體現此一雙重生產而建立的藝術體制單元,是一處理、思維、激發藝術生產與藝術知識生產而設立的教育、研究、創作乃至展演場域。正因思考到當代藝術與藝術學院之間的特殊關係,以及各藝術學院本身的學院體制與學程規劃,「國立台北藝術大學──關渡美術館」,無疑地正是「一個臨時性的藝術學院:關於藝術知識的真實謊言」的最佳發生場域。
一方面,「國立台北藝術大學美術學院」有著由美術系大學部、美術創作碩士班、美術史組、藝術跨領域研究所、美術系博士班等共同組織、銜接並雙向發展「藝術生產」與「藝術知識生產」的學程規劃。二方面,該校「關渡美術館」曾於2012年以「感性生產:當知識成為態度」(由本次參展藝術家林宏璋策劃)為名,對「感性知識」做一次以學院為認識範疇設定的展演規劃。縱使「感性知識/感性生產」與本展覽欲討論之「藝術生產/藝術知識生產」在概念上極為相似,且該展部分參展者與藝術家也與「一個臨時性的藝術學院:關於藝術知識的真實謊言」有所重疊,但在本次的展覽規劃上,將採取與前者截然不同的姿態、問題意識、展示邏輯,進行一個更為徹底的問題化/劇場化展演。


二、活動規劃:「生產—現場」,工作坊、課堂、演講,或者其他?

由於本展的二位參展藝術家:陳愷璜、林宏璋,現階段皆於國立台北藝術大學任教,且其他多位參展者也分別任教於各個學院,或正於各學院進行博士班學程,因此本展將常見的「工作坊、座談、導覽、演講」等展演活動與學院課程結合,換言之,即是把課堂拉到「關渡美術館」的展覽現場,除讓展覽開始前期的策劃、佈置等工作過程,成為課程的發生、討論對象,也將這些展覽中不可避免的既定「工作」表演化與知識化──成為一種可被直接經驗的美學體驗。在展覽開幕之後,除了將「教室」搬進展覽現場,也將於每次的課程中,邀請不同參展藝術家(或者突如其來的神秘路人)與課堂講者進行表演性對談。之所以稱為表演性對談,目的在於,這不僅是一種演講、座談、授課般的教育學式單向知識傳遞,而是透過事前設計的「類演說」式表演劇場。
除此之外,藉由展場開放給參與者使用「藝術生產」與「藝術知識生產」所需要的所有可能器材(拍攝/錄影器材、剪輯用電子器材、繪畫用底材與顏料、雕塑用機具、文本閱讀與書寫之相關用品等),將表演過程中的觀眾、課程參與者反應,轉化為「藝術生產」與「藝術知識生產」的發生現場。參與者不僅可以直接於展覽現場生產更多其他「藝術生產」,也可於展覽發表、撰寫、張貼更多「藝術知識」。換言之,「一個臨時性的藝術學院:關於藝術知識的真實謊言」將不會是一個靜態的完成品,也不是依賴著偶爾一次「活動規劃日」而發生短暫的參與時刻;而是更加徹底的,在整個展覽週期內,以不斷增減、流動、變位的姿態,將展演現場化身為一不斷自我異化中、精神分裂式的、被諸多事件所切割的差異化場域。
這些「事件生產」不將僅僅是在事件發生之後,便被「收拾乾淨」還原本然的既有展覽面貌,更是隨時可能在經過藝術家、策展人與參與者的共識下產生改變。也就是,依據參與者的意見反映而隨時做出可能的更動,甚至是作品、參展者、表演活動、論述寫作的增添或刪減。以「藝術生產」與「藝術知識生產」為討論目標,「一個臨時性的藝術學院:關於藝術知識的真實謊言」不僅是展覽,不僅是作品與論述的集合展現,而是一個參與現場、一個可被更動的教育學(知識生產)之能動場域,同時,更是讓「展演現場」透過持續的課程與參與,而直接地成為是一個永不停歇的「表演現場」。


三、場地規劃


接續著「一個臨時性的藝術學院:關於藝術知識的真實謊言」之展演活動規劃,本展作品將全數佈置於關渡美術館的一樓入口處與104室,並將103室設定為一個完整的「藝術生產」與「藝術知識生產」的「生產空間」。換言之,103室將提供此兩種生產勞動所需的一切資源與材料,並成為活動規劃中的「生產—現場」之發生地。陳列主要作品的104室,將依對比的光影邏輯及歪斜的空間格局,設計出一富節奏性且劇場化效果,以及視作品需求,局部實現「電影院情境、文件展示、行動表演」的展演舞台。也就是,104室將劃分出:手工勞作區域、影像拍攝區域、影像剪輯區域、閱讀區域與影像投影區域。現場將提供課桌椅散置於其中,以實現「工作室—講堂」的雙重情境效果。
空間規劃方面,即便將於兩個空間(103104室)進行部分隔間,但隔間模式將採取不規則、不對稱的空間邏輯,且所有隔間皆不會完整封閉,使得每個空間都仍能透過傾斜的展牆或孔洞,看見另一空間。

透過場地動線規劃,觀眾的觀看動線必先抵達104室,在經驗參展藝術家的作品與相關文件後,領向103室,參與正在發生中的「生產—現場」,或是在展覽行政人員的引導下,使用現場提供的一切設備,進行相應的生產。 




(提案日期2013/10/31,撰寫人:吳樹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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