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10日 星期日

單煒明的繪畫森林: 意識奔流的進行式書寫






























伴隨著單煒明在留學美國時期所遭遇,如烈火燎原般的抽象表現主義Abstract Expressionism)浪潮,單煒明在2011年前的創作,也同樣有著那樣濃烈而富表現力的宏大形式。然而,僅在一個藝術家本人也難以解釋的特殊時刻,其推開了自身既有的創作歷史與藝術認識,轉向以「當代性」為關鍵字的未知盲域走去。改用質地更為光鮮多樣的壓克力顏料、相對靈活的尺幅與繪畫技巧,以及從各種激烈的色彩中浮現的種種物件與形象(figure),抽象表現的張力與當代繪畫特殊的敘事性操作在此格外鮮明;與此同時,那活潑的構成形式更帶有一份不無吊詭的青春特性。拋開過去,卻不意味必須面對那全有或全無的果敢豪賭,即便畫面的構成、氣質、訴求與命題皆與過往大相逕庭,但那積累多年的表現性技法仍就像是埋藏於藝術家靈魂中的寶箱,這寶箱內的存有有如活物,隨時可能在某個瞬間侵佔藝術家的畫筆而猛然湧現。但這牽涉著過去、未來、意識與非意識之間的複雜交往與不可預期性對單煒明並非阻礙,而是一透過自己繪製的畫面以重新認識自身的珍貴時刻——就如一種現在進行式的意識流書寫——無論是作者或讀者都像是身處於一發生於繪畫森林中的偶遇與探險,僅能透過不可逆的時間綿延方可探知自身的位置與狀態。

略帶冷漠的人形與物件與耀眼奪目的背景間,時而緊張時而矛盾的推擠著彼此,相吸卻又相斥的弔詭鄰近關係賦予了這份青春一抹寧靜的暴力,以及潛藏於其中的關乎人性傷感的文學性魅力。轉向後的單煒明創作確實帶著強烈文學氣息,其或許關乎藝術家本身的閱讀與寫作習慣,又或是非抽象繪畫的古老傳統——一旦加入了人、事與物,繪畫的說故事特性就已不可避免地展開了——即使藝術家本無此意,觀眾仍不可避免地經由畫中元素各種提示,串連出一獨屬於其自身的畫作解讀。但單煒明的創作不僅不求故事述說,也無關乎由元素象徵串聯而成的圖像寓言,而是更加緊扣私人感受與心靈淺移的美學施作;為維繫此僅可感受而不可明晰的創作質性,藝術家在考量元素安排之時,除個人造型美學的經營,也在圖像間的往返塗改與抹消,以確保其繪畫作品不至成為單一而封閉的敘事載體。延伸自過往的活潑顏料表演特性在畫布上奔騰、潑灑、乾刷與滴流;高對比或塊面的種種配置、分割與其圖像關係、極力逼近觀眾的特殊透視、意義不明的圓圈圖像,以及或大或小的激烈色彩配置;經衣著與姿態而具有身份想像的人物、用途不明的槍械與戰車、不知由何處延伸而來的小徑,乃至那頻繁出現卻又始終為迷的森林。顏料、構圖與畫中形象三者間破碎又浮動的相互關係,使單煒明的繪畫創作即便大多源自旅行與日常經驗,卻又因其獨特的情感凝縮與造型轉化,而成為帶有多重寓言潛力卻從未能被言盡的美學平面。

敘事與抽象表現的兩種繪畫語言在畫面上征戰,而戰場的兩邊都是藝術家自身而再無其他。單煒明在戰場上來回奔馳,有時自我迷失,有時毅然前行,如下棋般每一筆都在與畫下上的自己對弈。然而,做為一幅繪畫,無論其創作過程如何峰迴路轉,其最終能留下的僅有一個畫面——讓藝術家能夠認同並同意收手的單一平面。但在單煒明的繪畫中,繪畫的靜默宿命並不悲觀,而是被巧妙地轉化為一拋擲提問的手法。正因無論如何畫中能說的不可能比其所顯更多,斬斷敘事完整性與激昂顏料的雙面經營,絢爛的視覺吸引力緊抓著觀眾的視線,使「解釋那不可解釋者」成為觀眾必須親自面對的嚴苛考驗,而在種種詮釋與思辨的往返與對峙中,唯一可行的出口卻也並不難找——那是由藝術家純粹的美學體驗與想像——只要觀眾願意放下理解的意圖,並肯定想像的美學力量與價值,答案始終早已在那兒笑臉迎人的等待著,且無論多久都會持續等待下去。





(節錄後原文刊載於《典藏.今藝術》2015年8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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